夜．空想。

「簾外雨潺潺，春意闌珊。」－－李煜《浪淘沙之一》

下雨了。

你撐傘走過我身邊。

《驀然回首，我們錯過了》-3

開學後，不知怎的，我的職務從風紀跨到學藝甚至是更多雜七雜八的工作，這學期開始登記成績交給學藝而非小老師，而催補考的工作，自然也是落在我的肩上。

「喝！佳思，妳怎麼啦？」

曉冰經過我的座位旁，看見我趴在桌上一副快虛脫的樣子，忍不住大叫。

我睡眼惺忪的看著她，「沒什麼，只是念書念得有些累了。曉冰，麻煩替我看一下成績登記表，看有誰缺成績，我要去催他們補考。可惡，昨天練武術練得肌肉痠痛，真不想跑上跑下！」

曉冰拿起加強班的成績登記表，然後說：「放心，我保證妳等會會精神飽滿。」

「為什麼？」

「因為要補考的是葉昱亞。」

曉冰完全沒說錯，我確實立馬站起來，拿起考卷。

我現在鐵定就像漫畫人物一樣，眼睛閃閃發亮的，笑得相當燦爛，「曉冰、亭昀、丞琳，我們一起去十班吧！」

他們三人同時對我翻白眼。

根據亭昀的說法，我那不叫去補考，而是去騷擾男同學。

「111頁有錯的起立。」國文老師手持講義，說道。

轉眼間，已近會考，加強班的備考計畫也如火如荼的進行著。

葉昱亞的國文差，近乎每一頁都有錯，果不其然，這次他也站起來了。

「昱亞，你錯哪一題？」

「第十四題。」

我看了下題目，是一首唐詩，用詞並不艱澀，要我們選出下列哪個選項與之抒發的情懷一樣。

老師道：「題目問的是離愁，由最後一句的『別』可以看出。昱亞，你是選哪個答案，念出來。」

「眾裡尋他千百度，驀然回首，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。」

葉昱亞書聲琅琅，辛棄疾的《青玉案》，一闕詞訴盡了作者對於愛情的追求。這闕詞究竟跟「離愁」有何關聯？

「那麼，昱亞，你知道自己為何會錯這題嗎？」

他搖頭。

老師笑笑，「你現在回頭。」

「咦？」葉昱亞一臉不解的看著老師，我想，他現在內心的疑惑絕對不亞於我們奇怪他為何會把《青玉案》跟離愁畫上等號。

「回頭就是了。」老師用命令的語氣說道。

縱使無奈，他也只能撓撓頭，回頭望坐在他後方的靜慧。

「你在人群中尋尋覓覓她那麼久，驀然回首，那個真命天女就在燈火斑斕處外，不像其他女子同流合污，堅守自己的節操，等著你。」老師字字清晰，就像婚禮的主婚人發表感言一般。

看著葉亞和無辜受牽連的靜慧漲紅了臉，我內心是如此的嫉妒，卻還是像周遭的同學一樣撫手大笑，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。

「欸……加四，妳會不會笑得太誇張了？」坐在我旁邊的李仲儀望了一眼葉亞和靜慧，悄聲提醒我。

我還是笑著，「有嗎？你看汪昀亭，屋頂都要被她的笑聲給掀起來了。」

殊不知，老師也注意到明顯笑得比較小家碧玉的我。

「唐佳思，妳也起立。」

「嗄？」老師的話絕對是止住笑的良藥，我震驚的看著她。

感覺自己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，我只得摸摸鼻子，自認倒楣的起立。

老師手環著胸，像發出死亡宣告般：「驀然回首。」

好端端一闕漂亮的《青玉案》居然就變成我們振奮士氣（？）的玩笑話。

我還是心存僥倖，陪笑道：「老師，妳在開玩笑吧？」

「妳認為呢？」

我的腦中頓時浮現出大大的Game Over，我可以保證，辛棄疾在驀然回首時，抱著的情緒絕對跟現時的我完全不一樣。

我只好像是葉昱亞一樣，轉身看見旁邊的肥肥傻眼的表情、平日和我與李仲儀嬉鬧玩笑的蔡書弦正瞪著我，然後驀然對上葉昱亞的目光，還沒見著坐在我的正後方的劉承思便先轉身回到正面，羞赧的捂住自己的臉。

同學們大笑了起來，當中是否有葉昱亞，我不知道。

只知道，我真的很喜歡《青玉案》當中，無論錯過多少次，只要一回頭，那人還是等著你的那個感覺。

每年二到四月，偶而會出現連續好幾日下著雨，而那種雨，俗稱「春雨」。

我剛剛好就是在這種時節出生的。

丞琳千交代萬叮囑，要我星期六加強班放學後去她家，看來是要幫我慶生之類的。丞琳家剛好在和我交流小說的學姊家對面，言下之意就是，又可以跟葉昱亞一起走了。

事前，我已事先跟葉亞約好，請他等我，我們一起走。

然而，這種天氣下外出真的讓人感到有些煩躁。

望著窗外的春雨，我已經開始思考是否要放丞琳鴿子。

「唐佳思！要走了嗎？」一概的語尾上揚。

轉眼間，已經放學了。

我望著外頭雨勢滂沱，再望著葉昱亞的笑容，罷了，就算淋成落湯雞我也要去丞琳家！

我笑說：「等等哦！我還要等章心語。」

心語是班長，放學後還要處理一些事，每次都晚人家五分鐘才能回家。

「嗯。」

後頭肥肥跟劉承思似乎跟葉亞說了什麼「哎喲，唐佳思也不錯啊！」之類的話，搞得神經大條的葉亞也臉紅了。

心語一臉抱歉的走進教室，說：「佳思，對不起！久等了。」

我笑回：「不會。妳還是跟葉亞他們說吧！」

「葉亞？」她不知所云。

「沒什麼。」我只是笑笑。

葉亞叫喚起我，不知是我聽錯還是怎樣，我似乎聽到他沒叫我的姓而是直接叫我「佳思」。

這在加強班並不奇怪，不知為何，加強班的同學們老愛直接叫我的名字，但是由平日習慣連名帶姓叫我的葉亞口中說出，我就是會感到有些違合感、害羞。

我拉著心語，和葉亞他們一起跨出校門，一路上我都只和心語談天說地，直到便利商店，她要回家了，我才略顯尷尬的和她告別，跟著葉亞走了。

即使是春天，吹起的風仍舊有些寒意。

我打了個寒顫，嘀咕：「今天好冷……」

在這種天氣下生我，媽媽，妳辛苦了。

「唐佳思，妳為什麼想讀Y高啊？憑妳的程度不是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嗎？」葉亞突然挑起話題。

我想了想，道：「其實確切我也說不清，Y高創校以來我就很想去讀那兒。而且現在那裏有個奧運第四名的武術國手在那裡任教，到那裡我就可以一邊練武術一邊念書了。而且Y高離我家又近，騎腳踏車也差不多五分鐘就到了。」

而且剛剛好，你也在那裡。

葉亞回望我，勾起一抹微笑。

「這樣啊……」

我並沒有問葉亞他為何想讀那裏，原因大概就是成績吧。

我們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起動漫，討論到一部讓我們兩個都看到哭的催淚神作《未聞花名》，我突然想起，片尾曲有一段歌詞「你突然對我說『一起回家吧』」，不就剛剛好是在形容我和現在的葉亞嗎？

行著行著，已近通往他家的巷子了。

葉亞突然回頭望我，問：「需要陪妳走到隧道嗎？」

說是隧道，其實也只是交流道的橋下。

聞言，我內心慌了起來，想著「好啊！」卻又怕耽誤了他。

「可是這樣不會耽誤你嗎？」

「不要緊的。」他笑答。

最後我還是別過頭，輕聲說：「隨便。」

一直以來覺得惱人的春雨，怎麼的，也變得美好了起來。

原來，詩人總愛吟詠春雨，是如此啊！

走著走著，也已至隧道。踏上隧道口的磚道的我笑說：「謝謝你陪我。再見！」

「再見！」他也對我笑笑，然後轉身離去。

等等！我還有話想和你說。

就是「我喜歡你」。

然而，我卻說不出口，卻仍是無法坦率的說出來。

罷了，我還是轉身離去，至少，這場春雨下，我們倆的吟吟笑語，我絕對不會忘記。

落雨聲滴答滴滴，後來我才發現，原來這場雨，是今年最後一場春雨。

「加四！班導找妳！」

某日，午餐時間班導找我，怎麼知道，接下來發生的事令我如此絕望。

我忐忑不安的來到辦公室，輕聲道：「報告。」然後看見班導興沖沖的說：「唐佳思！妳來了！」

我鬆了一口氣，依照班導現在的樣子，估計是有什麼好事吧。

「之前妳不是說妳不想讀第一志願是因為交通費的問題嗎？老師幫妳解決了！」

咦？

我突然想起，之前朝會老師問我為何不想讀第一志願，我只是以「交通費」這個根本沒什麼問題的事情當做理由搪塞班導。

當時他只是沉思，然後跟我說：「我會幫妳想辦法的。」

沒想到，他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，還替我解決了。

「我和四班、七班老師覺得妳很優秀，所以要集資，替妳出交通費。」

我杏眼圓瞪，眼淚突然奪眶而出。

我很感動，感動老師為了我的付出，但是，我真正想要的真的不是第一志願啊！

我扯扯嘴角，露出一個極度難看的笑容，「謝謝老師！謝謝老師為我付出那麼多！」

看著班導和其他老師如此興奮的樣子，我的內心是悲喜交加，究竟是悲是喜，我已經不知道了。

離開辦公室後，我看見了同樣要升讀Y高的葉亞，他和同學們笑得很開心，突然，我感到很不是滋味，為何同樣要升讀Y高，我卻要愁那麼多呢？

回到班上，我三兩口把飯扒完，食不知味。

眼淚突然一顆顆的落下。

於是，我不顧黎臻、曉冰、亭昀、韶華、丞琳擔憂的目光，自顧自的，朝輔導室揚長而去。

一進入輔導室，輔導老師見著我哭得嘴唇都白了的虛弱模樣，嚇得驚慌失措。

我故作鎮定，「老師，可以諮商嗎？」

來到了諮商室，看見那純白的牆，沙發上還有一只可愛的愛心造型抱枕，它張開雙臂，一副想要擁抱人的樣子，我便不知怎的，把升學的事還有一直以來別人給予我的壓力、家裡環境一股腦兒全部說出來了。

唯獨葉亞的事，我沒有說出口。

「嗯……人們會趨之若騖的想要升讀第一志願固然是有它的原因的。可是，佳思，妳現在打算讀Y高的話，妳未來一定會不斷承受其他人質疑的目光，這樣也行嗎？」

「沒關係。那樣質疑的目光，我老早就習慣了。」我面無表情的回答。

老師突然問：「對了，妳吃東西了嗎？」

我頷首，「畢竟不吃東西心情也不會比較好，還不如多吃點，才有力氣哭……我是說解決問題。」

聞言，我們兩人都笑了出來。

「需要我去跟你們導師談談嗎？」

我思考了一會，然後笑答：「不用了，我想自己去談，依班導的性格他一定會尊重我的選擇的。」

一切都好像有了轉機一樣，我不再絕望，而是努力的，想要把它解決。

回到班上，黎臻跟韶華立刻湊了過來，擔憂的看著我那雙已經哭得紅腫的眼。

「佳思，妳到底怎麼了？」

我把事情經過再複述一遍，他們先是罵班導為何要自作主張，我卻跟他們笑說，班導他願意為了我付出那麼多，不是很好嗎？

後來我們抱成一團，縱使難過，我知道，我並不是孤立無援，至少，我的好朋友會一直支持我的每一個選擇。

回到家後，我寫了封信，告訴班導我想升讀Y高，也感謝他的付出，未來等我出社會，我會努力和他一樣，幫助弱勢，把這份情傳下去。

班導看了之後似乎也很感動，並告訴我，我很優秀，會尊重我的選擇。

過了幾日，班導又興沖沖的來找我和李仲儀這兩個班上前二名的學生，他給我們看了份報導，報導上寫著「本市5A升讀市立學校，一年可得二十萬獎學金」。

李仲儀打算升讀第一志願，看著這份報導雖然興奮，卻又無法割捨第一志願夢。

而我倒是真的喜出望外，瞧！選擇升讀Y高還可以有額外的獎勵，真是太棒了！

「那麼唐佳思，加油囉！」班導拍拍我的頭，對我打氣。

我笑著頷首。

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葉亞，也很高興能夠和他再續同學緣。

再後來，我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幸福，身邊有朋友們、葉亞、老師們、武術教練、家人支持我的決定，可是，還是有人，孤立無援，無法逃脫別人替他決定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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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應該要在下雨天發表才對。（默）

「升學事件」是我在打時，第一個哭的橋段，很感謝當時班導的厚愛，現在回憶起依舊感動久久難以平復。

那些回憶當中，我最喜歡的就是「春雨」，可是，雨停了。

沒想到一開始只打算寫個五千字，現在已經超過一萬三千字了，重點是，還沒寫完！

葉亞啊，怎麼我們的回憶就這麼多呢？（抓頭髮（＃